给孩子的历史地理

     “英国人之所以热衷于探险，是因为他们有海岸线，有好的造船技术，有需要找到新资源的迫切需求。”一位英国考古学家在谈到英国人与海洋的关系时提到，“我们对海很敏感。因为它离我们很近，在我们的生活中很重要。我们有很多关于海洋的传说与童谣”，她说，“英国的天气变化很大，这都是因为海洋——风来自海洋。”我们是否以这样方式打量过中国的大地与历史？是否思考过，这样的大地与历史对于一个时空坐标中的个人意味着什么？

      作为著名的历史地理学家，北京大学城市与环境学院从事城市历史地理、先秦历史地理等方面研究的唐晓峰教授受邀为孩子撰写的这本关于华夏文明的启蒙书——《给孩子的历史地理》。说是给孩子的，但即使作为一个成年人，认真阅读下来，也觉得收获颇丰。在很多人的认知里，地理、历史这两门学科常常是割裂的。而历史地理学作为交叉学科，就是要在时间与空间的交集中研究中国大地，以及在这片大地上发生过的那些事情。这片土地是如何被几千年的人文一遍遍，一个朝代又一个朝代的反复书写，为何总是在一些相似的节点，发生相似的故事。只有历史地理才能系统的告诉我们为什么会是这样。相比于板正严谨的教科书，这本书就是用一个个讲故事一般的散篇，告诉我们历史地理学是一套怎样的思维方式。

     地理问题不都在地上，还有一部分在人的脑子里。历史地理的方法，简单地说，就是把历史问题，从地理的角度，再问一遍。比如背王昌龄的《出塞》，“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一定要问，龙城是哪里？阴山又在哪里？为何一定是御敌于阴山之外？只有了解了这些，才会对那段段壮阔的历史和诗人抒发的情感有更深刻的认识。

      这样的思考散落在书中的各个角落。比如在“快马加鞭，驿传系统”这一篇里，就提到了杜牧那句经典的“一骑妃子红尘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自小看这句诗，注意的大多是文学色彩浓厚的历史故事，从中看唐宫贵族的奢靡生活，讽统治者的荒诞误国。却很少有人为我们解释这荔枝从哪儿来？到长安到底有多远？快马要跑几天？日夜不歇的话，马累了怎么办？保证时效的话，又是谁在路上等着信使……

     而构建这个故事里的真实历史场景，则很考验历史地理知识的储备。首先，从哪里来的荔枝？唐宋时期盛产荔枝的主要有广东和四川，广东荔枝更有名一些。苏东坡的 “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做岭南人”便能为此佐证。后人也一度认为杨贵妃吃到的荔枝产于那里，但从岭南到长安两千多公里，依唐代急驿日行五百里的极限，再快的飞马也要十日方能抵达，荔枝无法保鲜。而从四川的涪州（今重庆涪陵地区）到长安则只有将近一千公里，应该能在三四天内到达。因此，这动用国家重大信息传递系统的奢靡荔枝，大概率是从巴蜀大地而来。《太平寰宇记》中的“荔枝道”，也大抵由来而此。一个“妃子笑”的故事引出这么多史地背景知识，而这往往也是我们忽略给孩子传达的知识和思维。

      至于执行递送任务的驿传系统，那更是一套复杂的组织结构，这个系统从春秋战国时期就开始初步成熟，到唐代，与境外各国的频繁交流，使得对交通的需求日益上升，驿传系统也发达起来。在这本《给孩子的历史地理》中，倒没有考证“荔枝道”的细节，但是收录了具有代表性的汉代一处大驿站——甘肃敦煌市的悬泉置遗址，一座方形的小城堡，揭开了汉王朝传递律令、上报军情、使节往来的历史，甚至还能一窥驿站工作存档、物资消耗的情况。遥想当年，这里接待了多少丝绸之路上的行者，在阵阵驼铃声中，连接起广袤大地上的交通和政治经济繁荣。仅这一处驿站，就让我们更加深入的了解为了维持一个疆域辽阔国家的有效治理，保证庞大社会体系能稳定地运转，需要耗费多大的人力物力和财力。

      目光再回到四川，李白的那句“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为我们留下了许多这个地区闭塞难行，与中原文明联系不紧的印象。但四川出现在华夏文明的组成中，可以追溯到“禹迹”。作为一个历史名词，“禹迹”指的是大禹做过事，留下过痕迹的地方。而作为一个地理名词，它就是华夏疆域的第一个代称。将这片疆域分区而划，就形成了著名的禹贡九州。而四川就位于九州中西南方的梁州。今年三星堆的考古发掘，也更进一步明确了这里与华夏文明核心区的联系，昭示着来自黄河流域的强大王朝对长江流域的控制，比我们预想的来的更早。至于“九州”这个词，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它也逐步扎根在每个华夏人的心中。九州组成了一个完整的地域，就是最初的那片带着神圣性的禹迹。九个州，少一个，华夏的地域就不完整了，而不能完整控制九州的政权，在历史上，便算不得大一统的王朝。所以南宋诗人陆游才会在生命的最后都不忘向儿女诉说：“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现如今，虽然九州的地理范围有所变化，但祖国的疆域，一点也不能少的信念，却烙印在每个中国人的心中。

      翻阅这本书，会发现历史地理一点都不枯燥，大地上发生的故事都是有生命的。比如“五服”。那是以皇权为中心，根据对周边文明程度高低的想象。“五服”表现了古代人的地域价值观：中心具有最高价值。这一价值观体现在整个华夏文明史中，你到今天依旧能感知到。

      再比如中国的高山文化。与英国人不同，在很长的历史里，中国人对于海洋，是缺乏理解的。海洋里的东西，要么是神仙，要么是“岛夷”（这称呼就透着轻视）。但中国人与高山的关系却非比寻常。华夏文明的壮大，疆域的拓展，正是在对高山的跨越中实现的。春秋时期，秦国势力翻越秦岭，占据四川盆地，实力大增。晋国翻出太行，获得“南阳地区”，不久称霸。之后，韩、赵、魏三家分晋，个个选择向山外拓展，最终被列入“战国七雄”。而“天苍苍，野茫茫”歌咏的阴山，则是中国历史最大的一个主题，北方游牧民族与农耕民族之间的关系发生的背景地。

      这些大大小小的故事和知识，零乱地塞到脑袋里。日后再走在中国的大地上，再看中国地图时，就不再是简单的平原、盆地、山脉、河流、湖泊，而是可以将很多历史人物、历史场景放进去。慢慢的，这个大地在心目中的地位就不一样了。什么是祖国？祖国就是这些东西构成的，是历史和大地一起构成的。”

     是时候，补上华夏文明的历史地理这一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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